世界短讯!这场夫妻战争的“导演”换人了

2023-05-12 07:54:11

来源:北京青年报

“你死我必埋,我死你必嫁。我若真个死,一场大笑话!”这四句是明代冯梦龙《警世通言》中《庄子休鼓盆成大道》结尾庄子作的四句诗,也点明了这个故事的基调——庄子对妻子忠诚,妻子对庄子背叛,庄子智慧地戏弄了妻子,并取得最终胜利。


【资料图】

故事说的是庄子在路边看到一个寡妇扇坟,因她的亡夫说只有坟头土干才可改嫁。庄子施法帮她扇干坟土,还家后把此事讲给妻子田氏,并讨论夫妻间忠诚的问题。田氏表达了对庄子的忠诚,庄周却不信,诈死化作楚王孙引诱田氏,田氏“沦陷”与之成婚。楚王孙佯装发病要吃人脑,田氏劈棺欲取庄子脑髓。庄子复活,田氏羞愧自杀。

虽然故事给庄子设计了一个毁家修道、冲破人间亲情欢爱的结局,以及在开头反复强调庄子的仙人特质,努力和《庄子》中《齐物论》《至乐》描写的庄子化蝶、庄子鼓盆等反映哲学思想观点的故事挂钩,但处处都是对田氏否定和讽刺的言语,都直白地说明这个故事与修仙悟道无关,纯粹是维护夫权,以及男性视角对妻子忠诚度的审视。

溯源

老版《蝴蝶梦》格调和故事欠高明

冯梦龙的“三言”多是对民间或文人创作的整理和再创作,庄子试妻出现在其中,说明这个故事可能在明中期已经流行。冯梦龙之后,自明而清,谢国、严铸逐渐完善而成剧本《蝴蝶梦》。而后各种戏曲、曲艺都在传演这一题材,也都因循着冯梦龙划定对田氏审视、否定的基调。

或许戏曲观众已经不在意庄周、田氏、楚王孙孰对孰错,追求的是故事中的恐怖、刺激、技巧。观众要看庄周怎么扇活了“二百五”(丑扮),这个大白脸上点着两个红点的纸人忽忽悠悠动起来,迈着僵硬的步伐在舞台上游走,渲染着阴森的气氛,我们能够通过视频资料中孙正阳、朱锦华等老先生的表演一窥端倪;观众要看筱翠花怎么踩着跷展示田氏劈棺时的狠辣,看的是扑跌,看的是“抢背”“僵尸”“乌龙绞柱”。自然也有演员可以将故事演得香艳甚至情色。

戏剧家马少波1951年发表的《清除戏曲舞台上的病态和丑恶现象》一文,罗列了他认为的戏曲中应当清除的现象,将《大劈棺》列入“淫荡猥亵”之列,认为“表演男女爱情十分下流”。马少波还列了一类“迷信恐怖”,若将《大劈棺》列入自然也没什么问题。这样一出戏必然首当其冲进入禁戏行列。1980年代后,各剧团恢复演出《大劈棺》或同题剧目,格调上也比较注意,重在展示技巧。不过演得较少,于观众仍有许多遐想。前年京剧演员王梦婷又恢复演出了一次《大劈棺》,引起一定热度,但以为的“粉戏”是绝不会有的。

不论是民国时期对庄子试妻故事的追捧,还是建国初的封禁,着眼点多在情色、恐怖,庄子在这个故事中的为人,以及对田氏行为是否正当,并未成为讨论重点。现在看,庄子的行为当然有问题,如果没有他诈死幻化楚王孙引逗,田氏本无背夫之心。庄子已经死去,田氏再嫁在当下没有问题,在古代也并不禁止,虽然有点快吧。只有独守寒窑王宝钏、汾河湾受苦柳银环、井台打水李三娘这样的才叫贤德,对女性显然不公平。最终,田氏自缢,为庄子的陷害买了单,教唆者却成了仙。这个故事放在古今都不算好,庄子该歌颂吗,他的机巧高明吗?田氏该批判吗,该死吗?倒是可以说技巧、刺激、气氛挽救了这个并不高明的故事。

新版

由庄子主导变成妻子主导

对这个故事的再出发,当然一方面可保持原样的情节,在技巧上深入挖掘,而重出新意也是一种好的做法。这方面浙江昆剧院改编的《蝴蝶梦》提供的思路是:扇坟、试妻、劈棺都是庄周一场梦,没有背叛和死亡,只有庄周对一个想法的头脑预演。徐棻编剧的晋剧《庄周试妻》,庄周一系列操作终于逼死田氏,自己也傻了,总结出“原来我也是个大俗人”,最后抖了一个大包袱。

江苏省演艺集团昆剧院(以下简称“省昆”)的新编《蝴蝶梦》,为“庄子试妻”的演法又提供新思路。

本次演出由徐思佳饰田氏、周鑫饰庄周、施夏明饰楚王孙。全剧分为《毁扇》《吊孝》《说亲》《回话》《做亲》《劈棺》六折,省去其他昆剧团演出普遍保留的《叹骷》《扇坟》两折,改由庄子口述前情,不再上寡妇这一人物,让剧情更加集中在庄周夫妇身上。当然,也牺牲了《扇坟》中一些持扇舞蹈的漂亮身段。

剧目开始庄周吹笛而来,表现仙风道骨的做派,笛子也成为重要道具。很快庄周呈现出与仙风道骨并不相称的行为。他拿着寡妇所赠的扇子反复玩味,不断带入“如果我死了”的小心思,一次次被田氏揭穿,无非是男人心底一点自私,对所谓忠诚的一丝执念。“我的心思又被娘子猜透”在剧中反复重复,他的这一点小心思田氏看得透,观众也看得透。

对待这种心思,日常生活中的做法就是哄,你要我赌咒发誓我就赌咒发誓。可庄周偏不满足,非要玩点大的,那么就要受到社会教育。这个本来本着恐怖阴森去的戏,在省昆演绎下成了喜剧。庄周一下子就倒下死掉,死前还要拼着最后一口气说“我的尸体可停不可埋”——显然对自己道法并不自信,又怎能不落得“小丑”的下场?

对楚王孙的到来,田氏有疑心:他是谁?为何来?也隐约看出她对庄周的死有怀疑。楚王孙一套花言巧语,虽然多处露出破绽,终于圆得有惊无险,挑逗勾引也起到效果,田氏动摇。这时如果加一把火,大概庄周就赢了这场夫妻战争。他偏不,还要玩把更大的,撩到最后说:我不能娶你。庄周就此玩儿脱线,故事进入田氏视角。

以往的“庄子试妻”始终都是在庄子的轨道中运行,他是导演。省昆版中,田氏在第二折已经醒悟,只是对楚王孙的身份还要进一步求证,故事自此从庄子主导变成田氏主导。自此之后庄子越是试图掌控节奏就越被动,笛子也拿不住了,再无潇洒之态。

表演

自己和自己的“三角恋”

《说亲》《回话》两折是《蝴蝶梦》较早恢复演出的章节,现在也做折子戏单演。原作重在表现田氏在蝴蝶幻化的老家人的插科打诨下,急切地想了解楚王孙身世、婚姻状况,以及是否能够成婚的心理,突出旦角的表演技巧和丑角的趣味。本剧中田氏表演介于五旦、六旦之间。这两折对旦角演技的考验,徐思佳很好地完成了。

以往的《蝴蝶梦》《大劈棺》,庄周和楚王孙之间没有互动。其实两者是可以互动的,这出自己和自己的“三角恋”,内心不同想法当然有碰撞、有博弈。晋剧《庄周试妻》谢涛一人分饰庄周和楚王孙,一定程度上达成了互动。省昆版周鑫、施夏明两人的碰面,仿佛脑中不同想法的交战,而两只蝴蝶从旁不断揶揄,又增加了喜剧效果。特别是庄周多次表现吃醋嫉妒,明确田氏对情节走向的把握。实在生气了,庄周总结一句“我自己绿自己”。改编或新创古装剧目说现代语言是通病,往往让观众尴尬。但这里,这句大白话、大俗话是如此准确,堪称经典,可以和谢涛的“我也是个大俗人”媲美。

《做亲》一折是田氏对庄周狠狠的报复,用自己出结婚的酒宴钱彻底灭了庄周。庄周也使出大招,以楚王孙身份再装死,逼田氏取脑髓。《劈棺》历来是本剧高潮,看的是旦角做工。省昆版的处理好在既保留了传统技法、身段,又展现出田氏也在失控边缘的情绪。她反复敲击棺材,几次作势要劈,可到底是劈还是不劈?如果庄周道法就是高,可以受得了这一劈;或者就是已然绝情遁去,这不是她期待的结果;再或者田氏判断错误,庄周是庄周,楚王孙是楚王孙。不论哪种结果,恐怕只有一死了。

终于庄周没忍住,活了,再几番言语败下阵来,二人和解。

如果说这里演的不是昆曲,而是借用这个故事改一部放置在当代情境中的喜剧电影,恐怕现有改编就不够了——田氏势必也要脱线,故事进入第三条轨道,向所有人都不能预料的结果狂奔而去,才够瞧。但这还是昆曲,故事定位只是夫妻间的笑闹,还是要和解,还是要你侬我侬。田氏选择原谅,庄周也保住部分面子。新编莆仙戏《踏伞行》的情节里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不忠诚,最终还是和解。或许,这是现在的编剧对这类问题能给出的较好方案。

但问题终是问题,不妨留给观众。剧终前,庄周问田氏,要真有个楚王孙该当如何?田氏反问,我要没有识破,那又当如何?是啊,又当如何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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